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村情,马老六才能在村里人物几十年。马老六不仅是贫农,而且还是烈属、老土八路——拉锯那阵,马老六在区干队里背大锅(当伙夫)——从此落下了馋嘴的毛病。 荒地村没有地主,只有成山一家富农。马老六一心想把刘老头家也划成地主。可这家人有知识,懂政策,今儿划上了,明儿他到上边找人理论又拿下了。马老六因此很恨那些有知识的人。荒地村有知识的人不多,老一辈的就刘老头算得上知识分子。四十岁以上的男人中,只有两个高中生,一个是张拴学,一个是葛长义。葛长义是三兴的前任组长,前些年在后山弄黄金发了,在城里买了地方盖了房。挨炸以后,他一家人都跑到县城做果品生意。还有一个人虽然没有上过高中,但在五七中专学过会计。这个人就是现任组长马占山。这个人也算知识分子,不过和那两个知识分子不大一样,马老六不恨他。年轻一拨的,早些年金子热的时候都没心上学,能上到高中的不多。只有刘老头的一双儿女考上学留在了城里。后来有一段时间,村民都重视娃子们上学,成绩最显著的是张拴学和葛长义,他们两家都有孩子考上大学、中专。前年二秃的老大改军初中毕业,那小子学习不错,本来能考上高中的。可二秃没让他考高中。二秃说,现在形势变了,娃子能考上高中却不一定能考上好大学。考不上好大学出来找不着工作,还不是白搭?二秃就让改军上了师范。当时,一般学校的毕业生已不好安排。改军上的是地区的师范,县教委下了红头文件,说每个人交六千元安置费,回来保证安排(不过,有些事很难说,改军毕业好几个月了还不见去上班。这些日子二秃爷俩三天两头往县里跑,人们问他啥劲了,二秃总说快了,快了。大伙都说,怕是有点悬)。眼看着学费越来越高,即使考上也上不起,又眼看着没钱没势的农家娃上了大学出来也谋不上好工作,村里人对娃们上学的积极性空前跌落。这两年荒地村只有张拴学的俩闺女考到了县重点高中。也有俩娃考到了县二高,家长们说,考不上大学,(高中)上也白上。没让娃们上。马老六以此为例,经常劝那些热衷于供孩子上学的人家:上学有球用,那些当皇帝的有几个上过大学?有福自然来,没福跑烂鞋。山里人识几个字就行了。学恁些知识弄球呢! 这一阵,马老六很亢奋,也很气愤。亢奋是因为他又能进人场弄事了。气愤什么?气愤有些人对分刘发林园子这事不积极。这原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大好事,但有些人家就是不明确表态。有些人家则说,你们说咋弄就咋弄,咋弄咱都没意见。娘那脚,这些人是在耍滑头,他们狗日心里想要,却又不想出头闹。不过,除了刘老头,明确反对的人家倒没有。连张拴学也没有说反对。 分刘发林园子,张拴学心里是反对的,但他嘴上却没说反对。他看出来,村民们心里都想分刘发林的园子,尽管大家的态度不大一样,但这一点是相同的。张拴学不能拂大家的意,因为他欠大家的人情。张拴学家大姑娘小红考上大学没钱走,村里多数人家都兑了钱;他老娘不在的时候,不少人家也都起了份子,没起份子的人家也无偿地帮了忙。这事放到过去不算啥,过去谁家过红白喜事、打墓、盖房,大家都是无偿帮忙,可现在情况不同了,现在这些事都是要掏钱的。这份大人情,张拴学啥时候也不能忘。 要说,张拴学在村里也是个能人,如果不是为了要个男娃而多生孩子,如果他不供着娃子们都上学,如果他老娘不生那几年病,他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恁紧巴。但因为有了那几个原因,张拴学的光景就相当的紧巴。不过,谁都能看出来,他家的光景有盼头,大伙儿乐意帮助他家,跟看到这一点也有很大关系。大伙儿虽然也有点嫉妒他几个娃儿学习好,但从内心里还是很看重他这一家的。老人们说,张拴学这人小时候就聪明,要不是“文化大革命”,肯定也能上大学。村里的多数人也都佩服他有骨气,有远见,能坚持供娃们上学。言语之间,多少有点看不起王学军。王学军家情况和张拴学家一模样,可王学军的大闺女出嫁后,二闺女和三闺女早就不上学了。一个在城里食堂端盘子,一个到广东打工去了。王学军他老娘不在以后,求人们去帮忙,人们都要了钱呢! 张拴学不明确表态反对分园子,也跟他对刘发林有意见有关。在张拴学看来,刘发林这人也有不对的地方。刘发林这人浮上水,势利眼。谁当领导巴结谁。三兴当领导时,他巴结三兴。三兴他娘不在以后,他下山上了二百块钱的礼。张拴学老娘不在以后,他连场儿都没到。前一阵儿,大伙想从他家的水池里接水,他虽然同意了,但那态度也成问题。虽然后来刘发林一再说,他没有说那些难听话。这一点张拴学也相信,马占山不是好货,肯定有编派他的成分。可刘发林咋不通过旁人把他真实的想法给村里人说说呢。那些日子张拴学就在山上给他干活。这说明在他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。刘发林他压根儿没有把张拴学当个人啊!张拴学心里清楚强分刘发林的果园不对,也知道马占山是这事的主谋。张拴学看不惯马占山的为人。马占山这人最善于做那种事:先挖个坑,叫你掉进去,摔得你腿断胳膊折,他然后再拉你出来装好人。张拴学小时候,马占山就捣过他家。张拴学他爹老实,叫人家捣了还不知道,反过来还感谢人家。张拴学长大后,马占山也试着捣过张拴学几回,但都没有捣住。这人有时候也帮人忙,但决不白帮忙。他帮了你的小忙,将来一定要占你的大便宜。他俩人平常不远不近,只要是马占山弄的事,张拴学心里都要画一道。马占山、李铁山等人虽然也帮过他,但张拴学从内心里还是看不起那几个人,当然也不会受他们的控制。张拴学想,刘发林即使有什么不对,也不能起来把人家的园子分了。合作化那些年,马占山当了二十多年干部,下台后啥活都掂不起来。这几年光景一直往下溜。他弄这事,肯定想从中吃一嘴,发笔外财。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!张拴学思想斗争了好几天,才决定把信儿透给刘发林。后来,听说刘发林又给马占山送去了五百元钱,张拴学又后悔不该给刘发林透信。刘发林呀,刘发林——刘发林以为马占山真叫他收买了,以后竟然再也没跟张拴学提起这场事。这大半年来,刘发林的事业越来越顺,架子也越来越大。最近一段时间,刘发林把园子里活儿都交给他媳妇、他内弟。他本人则三天两头跑乡、跑县,每次回来都喝得晕忽忽儿的。那天黄书记来园子里吃烧烤野猪肉。他叫张拴学剥皮开膛拾掇了半天,喝酒吃肉的时候,却连一声招呼也没有。人家黄书记好歹还让了两句。在张拴学看来,抢分刘发林的园子固然不对,但让刘发林倒点霉也不是什么坏事。不过,不管心里怎么想。张拴学想,无论如何不能明确地表态支持分刘发林的园子。但是,以后也不再给刘发林透信了。不能为这事得罪村里人,上次就有人怀疑是张拴学给刘发林透的信,后来刘老师站出来公开反对分刘发林的园子,人们才没有往他头上安。刘发林这人毛病不少,而且不识人,不知道人情的轻重。分他园子的事,咱不反对,也不支持。到时候,分给咱的园子咱也不要。一天晚上,小娃子睡下后,张拴学向媳妇说了这意思。媳妇却不同意。媳妇说:“人家都要,咱咋不要?刘发林两口子也不是东西,那年咱想借他五千块钱,好话说了一大缸,可他死活不松口,只借给咱两千,他要是再借咱三千,后来你还用作恁大难?有钱人都是狠心贼,这两年你给他干活恁实在,他啥时候多给你一个子!”张拴学说:“人家借你钱,人家还不是东西?你这人——”老婆说:“我这人咋啦,你就不想想,咱分上几亩园子,一年就挣万儿八千?下边俩娃考上大学就不用借钱了。再说是大家弄的事,你又没出头?你想想,大家都要这样弄,咱敢得罪全村人?你要再去给刘发林透信,当心村里人捣断你的脊梁骨。”张拴学把烟头一扔,身子往下一缩,头就缩进了被窝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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