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里的中心工作小分队变成了打野猪小分队，前一阵在荒地村一带活动。那天，黄书记、吴乡长和法院的同志上山后，在小分队的密切配合下，在黑虎山老虎屁股后边的林子里，他们打中了一头野猪。小分队把野猪弄到刘发林的果园里，让人剥皮开膛后，领导们亲自烧烤。黄书记说：“老刘，怕你家没酒，吴乡长还替你赊了一箱仰韶窖香。你可记住给人家结账啊。” 刘发林心里像针扎，脸上满是笑，连说：“领导们放心，只管喝，一箱酒算个啥？我明天就下去打发他。” 吴乡长叫司机从车上搬下酒。大家连吃带喝，美美会餐了一通。野猪肉丝粗，还有股草腥味，用其他法做都不好吃，但烧着、烤着吃却美得很。会餐的过程中，黄书记把农行告他们的事弄清楚了。原来农行同法院商量好了，法院替农行要回去的款，三分之一贷给法院用（法院盖办公楼急着用钱）。谁不还贷款，就封账号强制执行。还探听出来，农行行长和法院院长是同学，关系铁着呢。 会餐的时候，黄书记把支书、村长和荒地组组长马占山也叫上来了。黄书记说：“我给你们说，县里已把刘发林的果园作为重点龙头企业来扶持，以后村里、组里也都要大力支持刘发林。老刘呢，也不能光顾自己发财，要想着带动广大村民致富。来，干杯!” 接着就问刘发林今年到底能收入多少？ 刘发林说：“估计十万出点头。刚够还账。这几年架电、提水、修水池，还得给人开工资，欠了一屁股账。来来来，干干干，大家只管喝。喝完了这箱，家里还有一箱绵竹大曲哩。” 马占山笑着说：“你说出点头是出多少？出头十万？还是出头二十万？老刘谦虚哩。老刘今年至少赚五十万。” “没有恁多，没有恁多，真的没有恁多!”刘发林急赤白脸，再三说赚不了那么多。他那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。 黄书记说：“老刘，你怕个鸟?不管你挣多少，我们的优惠政策都不变。你承包的是荒坡，你就是挣一百万，我们也不收你的特产税。村里、组里也会按合同办事。你们说是不是?” 当着黄书记面，支书王全邦、村主任李拴木和组长马占山都说：“那是，那是，马占山还笑着说老刘，以后有啥事你只管说，你说了，我们不管，你再找黄书记不晚。” 刘发林心里稍稍踏实些，连忙端起酒杯说：“黄书记，支书、村长和马组长对我都很支持，没有他们的支持，我啥事也干不成。来来来，今天我必须得敬你们每人三杯。” 马占山、王支书和李村长都吱吱喝了，只有马占山端着酒杯不肯喝，马占山笑着说：“黄书记，我们真想支持老刘，可我们要钱没钱，要物没物，拿啥支持老刘？老刘要大发展，主要还得靠乡里、县里支持。你说是不是老刘？刘老板，你别放着真神不敬敬野鬼。快给黄书记、吴乡长端酒，我们一人三杯，他们一人至少得六杯。” 吴乡长喝了酒，又吞下一块野猪肉，很豪爽地一挥手说：“已经决定了，这回扶贫款下来，先给老刘二十万。” 黄书记回头瞅了吴乡长一眼，转脸皱着眉头说：“老马，听说你们想提前让老刘交承包款？合同的事可马虎不得。” 马占山说：“老百姓没知识，眼皮薄。前段议论过这事，叫我给压住了，如今都骂我是卖国贼。说我是荒地村的李鸿章。” 黄书记说：“谁再骂你，你就说我支持你。让他们骂我。” 马占山说：“黄书记，说你支持也挡不住人家骂我，再说骂你你也听不见，还不是叫我听的？比如，人家骂‘如今这驴球日的干部想弄谁就弄谁’!你们呆在乡里能听见？还不是叫我听。” 说得大家都笑了。马占山话里有话。上一任乡党委书记作风不太好，不仅和机关里的两个女同志有事，和好几个村的小媳妇、大闺女也有事，群众意见很大，最后叫人按住屁股翻了船。黄书记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，前车之鉴一定要记牢，在这方面一定要谨慎又谨慎，千万不能犯错误。 黄书记、吴乡长一行下山后，马占山回去后躺了两天没出来。马老六、李铁山、二秃等人从马占山家出来说，马占山为村里的事让黄书记狠狠训了一顿，气下病了。还说，刘发林在现场会上夸口，说今年能挣五十多万。还说，乡里把给全村的扶贫款都给刘发林了，好几十万。又说外村人都说荒地村的人都是大头窝囊蛋，守着金山讨饭吃，让一个外来户在自己地面上发大财。 暗地里，马占山指使马老六、李铁山、二秃等人抓紧串联。 解放前，黑虎山上的多数人家都是福地村大地主史国忠的长工或佃户，有的人家是护坡看林子，有的人家放羊种地。“黑虎山事变”后，史老财变卖田产房屋，一些老实的佃户，看他价钱要得不高，就赶紧凑钱借钱，送给史家，把土地过户自家名下。一些光景稍好的人家还买了别的佃户种的地，但那些佃户既不买地也不愿把地交给买了地的人家，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八路来了，就种地收粮。国军来了，就上山钻林子。结果，两部分人就对打起来。为了争地，一方投了八路，一方参加了民团。你打过来，我杀过去，在几年的拉锯战中，不少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。土改的时候，原来同为佃户的人家，付过钱换过地契种过几年地的人家都划成了中农、富裕中农（只有成山一家富农），那些为争地而参加民团和八路对打过的人都被划成了坏分子、历史反革命。而白种史老财地的人家则都成了雇农、贫农、下中农。这些人家中，那些在拉锯战中牺牲的人，都成了烈士。因为这个原因，黑虎山村的情况和一般农村的情况不大一样。一般的村里都是贫下中农（包括雇农）占绝大多数。黑虎山上这几个村贫下中农却是少数。以荒地村为例，正儿八经的贫下中农就三五家。后来上级给一些表现好的坏分子摘掉了帽子，并且规定，在这一带，中农成分和摘帽的坏分子也能当生产队长。但生产队长必须得接受政治队长的领导。政治队长一般都由贫农代表担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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