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堆的婚礼选在了大年初二,初二是个双日子,吉利。 我参加了八堆的婚礼。新娘子是亿客隆超市的一个售货员,和八堆同岁,长得不好看,但挺壮实,也挺和气厚道。 八堆结婚的第二天,一大清早就给我来了个电话,让我跟他一块儿去门头沟看个朋友。 “嘿!没人说你重色轻友呀,新婚燕尔,哪能扔下新娘子不管呀!” “你丫别拿我开涮!我真有急事!”八堆的语气挺严肃,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。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跑了一个多钟头,来到门头沟的一个小山村村口。我们下了车,沿着窄窄的山路徒步走了近半个钟头,来到一家破旧的农户门前。八堆朝院里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,我们走进院子,破土坯盖的北房里没人,我们又进了驴棚旁边的一间小西屋,里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。我适应了好一会儿,才看见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睡在一张用门板搭的铺上,铺旁边堆满了箩筐、水桶、铁锨、锄头之类的家什,床头的一个破木头箱子上,放着两只破碗,一只碗里放着啃过的馒头和咸菜,另一只碗里盛着半碗水。 听见有人进屋,那女孩儿费了老大的力气坐了起来,瞪着眼睛看着我们。 八堆走到床边,欠着身子,凑近了问她:“枣枝儿,你还认识我吗?我是八堆。” 那个叫枣枝儿的女孩儿愣愣地朝八堆看,忽然眼睛一亮,翕动着嘴唇,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一个字:“哥……” 八堆放下从城里带来的几袋奶粉,揉着眼睛走了出来。我们坐在院里的柴禾堆上,八堆吸溜着鼻子半天没吭声,然后点起了一支烟,对我说:“我这辈子总共掉过三回眼泪,一回是我爸死的时候,第二回是我初中毕业,我妈流着眼泪对我说:‘袁啸,报个技校吧,咱们家穷,供不起你上大学。’再有,就是这回。” “她是你什么人?怎么管你叫哥?”我问。 八堆长叹了口气说:“说来话长呀。” 我都三十多了还娶不上媳妇,我妈都快急疯了,那年有人给我说了个乡下丫头,十九岁,就是她,枣枝儿。她们家挺急茬儿,我还没吐口同意见面,他们就把人送来了,说先让她在城里头住几天,要是乐意就结婚,不乐意也没关系。 那时候枣枝儿可不像现在这模样儿,白白净净的,一笑还有两酒窝。她小时候发烧,吃凉药吃多了,有点缺心眼儿。不过倒也能干点简单的家务活儿,你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,你不支使她,她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,一声不吭,一坐就是大半天儿。 我妈劝我说,如今城里的女孩子,一个个都打扮得像个小妖精,腆着胸脯,撅着屁股,露着肚脐儿,你敢要吗?再说也没人看得上你。枣枝儿虽然有点毛病,可准能一心一意跟着你过日子。 我妈说得对,我们家这么穷,谁愿意跟着我活受罪?可是不管怎么说,我也算五官端正,聪明过人吧?非让我娶个傻丫头,我心里委屈,再说,就算我能捏着鼻子跟她过,也不能不为人类的下一代考虑。万一再生个傻儿子,岂不是给社会制造伪劣产品么? 我妈千方百计地想把生米煮成熟饭,眼看着半个多月过去了,我对枣枝儿还是爱答不理。我妈想出了绝招儿,一到晚上,就硬把我和枣枝儿关在屋里,锁上门,她自个儿满世界地瞎溜达去。 怎么说我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,她再傻,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大闺女,我越是提防着不能中我妈的奸计,越是浑身燥热。有一天我把她的衣裳都脱了,可只要一碰她,她就连踢带打地傻笑个没完。她一笑,我就完了,觉着我和我妈都在犯罪。 那些日子里,我都快把自己折腾死了,像只烤鸭,放在炉里烤上一阵,又拿出来晾,晾凉了,再放进炉里。这么凉了热,热了又凉地折腾几个来回,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,结果还得自己把自己解决了。 那天晚上,我妈又要锁门,我给我妈跪下了,我跟我妈说,您就别难为您儿子了,只当我也跟我爸爸一样壮烈了,行不行?我妈听了这话,大哭了一场,第二天就带了两千块钱,把枣枝儿送回乡下。一点不亏心地说,枣枝儿回去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,还是个黄花大闺女。 这事本来早就了结了,没想到昨天我结婚的时候,给我和枣枝儿当介绍人的那个亲戚也来了。我悄悄问起了枣枝儿,开始他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,后来才告诉我,枣枝儿惨了,那次被我妈送回去之后,村里头就嚷嚷开了,硬说她是让婆家给休了,从此就再也没人登门提亲。去年秋天,枣枝儿的妈死了,他爹一天到晚喝闷酒,根本就没心思管她,结果她一个人跑到山里去拣核桃,从山坡上摔了下去,摔断了腿,没钱治就成了这样。 又是一本难念的经。 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我问。 八堆又点上一支烟说:“我早就听人说过,这男人女人之间的事,向来都是前世结冤,今世结缘,我欠枣枝儿的。” “那你……” “刚才我站在枣枝儿面前,心里难受极了,觉着自个儿他妈的不是男人,毁了人家的名声,害得人家嫁不出去,如今又落到这样的地步……” 我理解八堆的心情,但以他的经济基础,以他的住房条件,以他刚刚新婚一天多的现状,他能怎么办呢? “我想……我不能让她就这么等死,我得接她进城,给她治病。” “这年头,雷锋着实不多了。不过,这可不是十天八天的事,你想好了吗?” “想好了,如果治不好,我就养她一辈子。” 八堆准是疯了!一个人溺水了,八堆要去救,人命关天,我不能拦他。可他明摆着不会水,一跳下去,没准就得跟着淹死。 “钱呢?后院呢?”我问。 “不想那么多了,走一步说一步,我相信总能感动上帝。” 回来的路上,八堆一直很沉闷,为了给他解心宽,我说:“多往好的地方想想吧,咱们给她治好了腿,再替她登个征婚启事,万一能找个有钱的傻哥们儿,不就皆大欢喜了吗?” 八堆果然大笑起来说:“除非那傻哥们儿就是你呀!” 八堆说到做到,没出三天,就把枣枝儿接进城来,送进了积水潭医院。 第一个被八堆感动的上帝就是我,我从自己数目不多的积蓄里,贡献出五千块。八堆说:“你小子够哥们儿,不过这钱我早晚会如数奉还,我可不想让你下辈子到处追着我讨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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