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柳说我虽然康复出院,但精神上却还处在一种亚健康状态,为了让我真正轻松起来,她常常邀我一起去三里屯的酒吧,喝杯酒,聊聊天,听听音乐。我几次向她问起浪人老K的消息,她总是淡淡一笑说,他那个人不超凡,但已经脱俗,他属于另一种生活,他走了。说得我疑窦丛生,莫衷一是。 冰柳还带着她美容院的员工,把我的住处重新装修一新,收拾得和当初要结婚时的样子一模一样。她摘去了我贴在墙上的所有球星照片,她说她不想让我总在一个“伤心十二码”的磁场里生活。不过她也没有把我和她的合影挂到墙上去,而是从网上打印了几张工作中的钟南山,镶在一个自制的大柳条相框里,挂在客厅正面墙上最显眼的地方。她说这也是按我的意思做的,因为我说过,在我的心目中,这位老学长已经超过了一切明星偶像。 又是一个周末。 冰柳从一早起就来到我这儿,洗衣服、做饭、打扫卫生,忙碌得像个真正的家庭主妇。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冰柳里里外外地团团转,忽然好像又有了点家的感觉。但我的心里总藏着一个疙瘩,那就是浪人老K。老K说过他暗恋了冰柳十年,他已经宣言,他要冲上去了,而且我知道那一阵子冰柳已经在感情上接纳了他。这种困扰让我进退维谷,每逢和冰柳在一起的时候,我就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的第三者。 这一天,我收到康小妮寄来的五千块钱和一封信,还收到浪人老K的一封电子邮件。 康小妮的信中说,五千块钱是偿还她借的债。她说她现在终于安定了下来,父亲为她找了一个电脑学校,她现在正在学三维动画的制作。她的继母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蒙古族妇女,在这个家里,她还有一个比她小五岁的蒙古族妹妹,叫乌兰其格,她们俩相处得如同亲姐妹。 康小妮还告诉我说,她终于找到了一只她最满意的红苹果,是个蒙古族小伙子。她爱上他是因为那个叫白音恩特的青年是阿巴嘎旗最好的骑手,有着蒙古族特有的剽悍和温柔。 她在信的最后还说,尽管她又在画一张最新最美的画图,但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我,她说她永远爱我,想着我,每天都会在梦里吻我。 信里还附了一张彩色照片,这小妮子穿了一件大红的蒙古袍,从背后搂着白音恩特的脖子,娇憨地把头靠在那位年轻的骑手肩上,甜蜜无比地笑着。看来,她真的已经从噩梦中走出来,心上不再有阴影。 冰柳看了康小妮的信哈哈大笑了一阵说:“看来我真的有特异功能了,今天来的时候,我一直想去买一束黄玫瑰,结果光顾了去超市买黄花鱼,把这事给忘了。” 浪人老K的邮件是从青海发过来的,信文如下: 颜澍:你好。 我最近时常忍不住总是回想起我们的大学时代,校园生活也许是我们每个人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。但我跟你有所不同,你的初恋是甜的,是颗苹果,我的暗恋是涩的,是只酸梨。但同样美丽。 我走了,从你们的身边走开,来到蓝天白云下的青海。 我不想瞒你,在这个不太明媚的春天里,太多人过得紧张而惆怅,但这段日子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,也是我多少年来一直期待的梦。 我冲向我爱的女人,我变成了她的亚当,她变成了我的夏娃。对了,说句闲话,你知道不知道?有人考证说,亚当和夏娃都是非洲黑人。 叽叽哝哝的情话、简简单单的饭菜还有轰轰烈烈的性,都让我终生难忘。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。我的爱人就像深海里的一条金枪鱼,闪着荧光游过来,又在倏忽间掉头而去,尽管是这样,我还是感谢她,她是我三十年人生中惟一的夏娃,她让我的单相思终于开花结果。 转眼间我们都到了三十而立的边缘,但我们大都还是喜欢把自己划进新新人类,总以为曾经拥有的感情即使不忘,也不至于为它一生痴狂,一生伤痛。然而我们都错了,我们潇洒地边走边唱,却发现那份执着和认真并没被我们抛在身后。夜静更深的时候,让心和身体一起裸露,才发现骨子里原来很庄重。 回过头来看,你我她原来都站在了错位的情感上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重新归来的冰柳忘而却步,但我却终于明白,冰柳是为了你才回到这片土地上。她能够接纳我,是因为对你失望,当然也是因为被我暗恋十年所感动。但是感动绝不等于就是爱。 在她的爱情分类里,你是她爱的男人,我是爱她的男人,虽然女人都说应该找一个爱她的男人做丈夫,但她们的真实渴求却是和自己深爱着的男人朝夕相伴。 直到深入了冰柳的生活,我才发现你在她心中的位置无可替代,这种执着,是在有了东西方文化的对比和尝试着丢弃浪漫、接受现实之后,才愈发地刻意。你明白吧? 有一次,她莫名其妙地跟我吵了一架,起因是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,她失控地大发雷霆,虎着一张脸命令我:“脱下来!”她说不想看见任何白颜色。 你最了解,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,更不会在女人面前逆来顺受。但最终还是我先亮起了免战牌,我问她为什么无理取闹?是不是患了经期紧张综合症?我这么说本来是想逗她一笑,但她却一句话都没说,像个泼妇似的扑上来,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。事后我听说,你就是那天进的隔离区。 我们接连好几天没见面,后来是她主动来向我道歉。男人其实是最容易原谅女人的,尤其是他所爱的女人,那天夜里,我用最火热的激情和最温柔的体贴爱抚她,男人们惯用这种伎俩作为他们特殊的道歉方式,但她却突然推开我,冰冷地说:“我真的受够了,我不想再骗你,也不想再骗我自己,每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我的脑子里、我的心里、我的感觉里,都不是你!”这种比宣判死刑还残酷的话,刺痛了我的心,也触犯了我男子汉的尊严,我下意识地扬起手,把愤怒甩在她的脸上。我对她说:“我们扯平了。” 我对那一巴掌后悔莫及,但我丝毫不想挽回我们的残局。相反,我感谢冰柳的真实和直白,也庆幸自己没有沦为一个置身爱情之外的丈夫。 我决定出走,不全是为了爱情的突然死亡,更多的是因为内心的一份反省。我曾经弃医而歌,并且为自己敢于张扬个性的勇气感到自豪。但惊闻你舅舅殉职的事,我一直不能平静。我好像一夜间跨越了无数个春秋,回过头去看看自己那行歪歪扭扭的脚印,竟哑然失笑,我笑自己除了少年张狂和无知任性之外,竟没有一点点三十男人的理性、冷静以及应有的使命感。 但我并不后悔我选择了飘泊,我同样理解当年冰柳从亚布力滑雪场勇敢地走向大洋彼岸,飞蛾扑火式的行为有点愚蠢,但不应当受到谴责和嘲笑,毕竟飞蛾扑向火焰的一刻,火焰里有人生最美好的梦。 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太可能重新做医生,我也知道我还会继续飘泊下去,但我已经有了一种成熟的心态和理性的思考。 最近从一份小报上看到一位新加坡九旬老妇征婚的逸事,择偶标准限定在小她十岁的范围之内,八十封应征信让老妇人欣喜若狂,笑得像个怀春的少女,有人催她快点从中确定一位意中人,老妇人一脸幸福地对人说,不忙,慢慢来。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,但我还是受了很大的震动,她那种活着就年轻的自信,难道不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借鉴吗? 我们一直情同手足,并不是因为我们同爱一个女人。我们永远是兄弟,是因为我们同爱了一个女人之后更加彼此理解尊重。 虽然你一直说你不想做医生,但这一时期的特殊经历已经把你造就成一位名副其实的医生。听说你感染了SARS之后,一直为你担心,又得知你已经康复,于是担心就变成了为你自豪。 如果不出所料,冰柳已经如愿以偿地回到她期待已久的爱情原点上,真能这样,也不枉我痛苦离开。 仅以这封信作为我对你和你们的衷心祝福。 你们的朋友 许光辉 2003年6月8日 收到这份来自雪域高原的祝福,我的心如释重负。我抚着冰柳的头发,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。那一刻,冰柳的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。 看着冰柳比少女还少女的样子,我笑了。 “你笑什么?莫名其妙!”冰柳有点吃惊地望着我。 “我想起了一句名言,是谁说过的?分手的情人别见面。” 冰柳白了我一眼,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说:“还有一句名言你听说过吗?” “什么?” “当爱情的伤痛痊愈之后,他们又变得忘乎所以,争先恐后!” “这是谁说的?” 冰柳亲昵地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打了一巴掌,洋洋得意地笑着说:“我!”说完更大声地笑了起来,直笑得前仰后合。 突然,她的笑容凝固了,目光定格在我的头发上。 “别动!”她说着,用灵巧的手指,从我的头顶拔下一根短短的白发。 那根白发在阳光下变得有点透明闪亮,它让我的心一下子酸了起来。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,找回了从前,找回了爱情,可怜又见青春已白发。[全文完] 2003年9月1日 于北京片石山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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