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十九床的主管医生。 十九床的病人是昨天入院的一位七十岁男性患者,入院诊断是顽固性便秘、疑似肠梗阻,待查。 我赶回医院冲进病房,直奔十九床的病室,病人不在!我的头轰的一声像是炸了开来。 夜班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打针,见我呆立在病房门前,好心地说:“颜大夫,您是在找十九床吧?他被推下去做透视去了。” 我来到放射科的时候,还没进门,就听外科二线大夫周主任在大发雷霆:“为什么耽误到现在?这么明显的急腹症连医学院的学生都能下明确诊断,你们居然看不出来,为什么病因不明就连续两次灌肠?是想把病人整死吗?”周主任说山东口音的普通话,显得比平时更生硬。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。外科夜班大夫孙苏平和实习大夫小张都在,两人都绷着脸,站在那儿。 周主任对孙苏平说:“孙大夫,你的夜班,你可以回病房了。”说着转过头来,严肃地看了我一眼说:“透视时,膈下全是游离气体,肠穿孔了。” “马上手术吗?”我问。 “马上手术。” 无影灯下,手术在紧张地进行。 腹腔打开了,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糟糕,灌肠的液体混合着血液和肠内容物从肠壁穿孔处进入腹腔,整个腹腔都被严重污染了。 周主任当机立断,马上清洁腹腔,将穿孔的那部分结肠切除。 手术还算顺利,患者生命体征基本正常。但患者属高龄病人,而且从穿孔到手术中间贻误时间较长,腹腔感染情况严重,是否能存活,还要看能不能有效地控制术后感染以及感染性休克。 病人被送进了ICU病房。 我回到病房办公室,关起门来,对着十九床的病历,一声连一声地唉声叹气。我不知道该如何书写十九床的病历,毋庸置疑,这是一次百分百的医疗事故。 穿孔是因纤维镜检查造成的。镜检时出现阻力过大,不能继续推进的时候,穿孔就已经发生了。但由于病人已经便秘多时,一直伴有中度的腹痛,所以穿孔后的疼痛被忽略了。因此,纤维镜镜检者是事故的第一责任人。 下午,也就是我离开医院之后,病人腹痛加重,小张大夫检查病人,发现有急腹症的典型症状,板状腹伴体温升高,当即请示了林秀珍,林秀珍没有检查病人,想当然地认为腹痛是便秘引起肠梗阻造成的,指示小张给病人灌肠通便。病人在灌肠后腹部剧痛。小张再次请林秀珍去看病人,当时病人的急腹症体征更加明显,小张建议给病人做腹部透视检查,被林秀珍否定。她没做任何检查就坚持原来的诊断,并再次指示小张灌肠。 我因私人原因,擅离职守,我是事故的第二责任人。 而林秀珍主观臆断,因错误治疗造成穿孔后腹腔继发性严重感染,她应该是该事故的第三责任人。但是,以林秀珍的为人,她绝对有可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。因为我离开医院的时候,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,因此我对小张大夫说,一般的病情你酌情处理就行了,下医嘱就签我的名字。我这么做是因为实习大夫没有治疗权和处方权,因此,给病人两次灌肠,都是小张以我的名义签的医嘱,而且并没有在病历上写明这是林主任的处理意见。 在这起事故的整个过程里,有一个重大的疑点让我无法解释。 林秀珍的“手潮”虽然是全院知名的,但就算她真的是“混到副高”,也不至于连急腹症都闹不清楚,如果第一次灌肠还可以用疏忽解释,那么第二次的灌肠就绝对有“刻意”的成分了。但是谁又能相信有医生会有意置病人于死地呢? 我不敢想象林秀珍有意要制造一场医疗事故,更不敢相信她这么做是要成心嫁祸于我。但除此之外,又能找出什么更让人相信的理由呢? 假如她真的要以不顾病人死活为代价,把我陷于医疗事故的泥沼中,又用意何在呢?是因为我不能接受她的“爱情”?还是想浑水摸鱼,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,以此摆脱众矢之的的处境? 思来想去,最根本的责任还是在我。如果我不在工作时间私自离开,这一切就不会发生。 今夜将是最最难熬的一夜,今夜,十九床将在生死一线间挣扎,而把他推近死亡的,是我! 这一刻,我从未有过的憎恶自己,无辜的十九床生死未卜,我却在这里绞尽脑汁想这些医疗之外的尔虞我诈,我真的很卑鄙!我哭了。 我知道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很难看,男人不应该落泪,起码不应该经常落泪。可今天一天里,我就哭了两次。 我的童年不快乐,有人说跟着单亲母亲长大的男孩儿,往往内心忧郁而柔弱,我相信。我自己就是由这样一个男孩儿长大成这样的男人,常以一种非常的姿态和过激的行为表现自己的勇气,实际上,非常的姿态和过激的行为源于内心的软弱和胆怯。 后半夜,病人高烧,血压下降,末梢循环不好,这是感染性休克的前兆,所幸纠正及时,病情又趋平稳。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 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时候我吓了一跳,一夜之间,我已经走了形,脸瘦了一圈儿,眼睛里全是红红的血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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