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着,我听见康小妮哭了。边哭边诉说着,但声音很含糊,听不清在说什么。 “别碰我!”又是男人的声音。 接着静了下来,整个黑漆漆的地下室里,除了我和冰柳的呼吸声,再也没有一点别的声音。 突然,又传来那男人的骂声:“臭婊子!老子杀了你!” 康小妮一声大叫,从门里边跌了出来,她连滚带爬地往我们这边跑,一边跑一边大喊:“救命呀!”身后,一个男人手捂着肚子,踉踉跄跄地追了过来。 过道里的好几个门几乎同时打开,走出来的都是光着膀子、打着哈欠的男人,房间里闪出的灯光,把黑漆漆的过道照亮了。康小妮就站在我面前不远,双手抱着头,一脸惊恐。 那群男人操着不同的口音叫了起来。 “三更半夜的闹什么?还让不让别人睡了?” “奶奶的!又是你们!吵什么吵?” “嗨,你不是当小姐的吗?卖的价儿不低吧?和我们混在一起干吗?去买楼房、租公寓、住宾馆吧。” 那些人把康小妮围在中间,鸡一嘴、鸭一嘴地说三道四,康小妮的头越垂越低,最后索性蹲在地上,抽泣起来。 一个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打工仔,趁火打劫地凑上去,往康小妮的屁股上踢了一脚,骂了一声“贱货”。众人一起哄堂大笑,有人吹口哨,有人尖着嗓子大叫。 冰柳大步走了上去,把那几个得意忘形的男人推到一边,扶起了康小妮。 “咦?又冒出来一个老娘儿们。” “嘻,妈妈桑来了。” 又是一阵哄笑。 “闭住你们的臭嘴!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小丫头,算什么本事!” “好,不欺负小的,咱们玩玩老的怎么样?”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凑上去,要摸冰柳的脸。 只听“叭”的一声,冰柳把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那个男人的脸上。顿时,那群人全都吓傻了。 冰柳叉着腰说:“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站好。看见没有?”她说着话指了指我,“我们是公安十三处的便衣。不想惹事的给我回去睡觉,想进去的跟我走,哼,调戏妇女,少说关半年,还算便宜了你!” 那些个男人灰溜溜地回屋去了,康小妮也抹着眼泪往回走。 冰柳拉了我一把,跟着康小妮进了那间小屋。 小屋没有窗户,一张破旧的双人床占了整个屋子的一半,锅碗瓢勺和脏衣服什么的扔满了一地,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。床上的被褥都破了好些个洞,露着黑乎乎的棉花。如果不是亲眼看见,我真不敢相信康小妮就住在这样的地方。 进屋好一会儿,我才看清刚才那个大呼小叫的男人原来就是辛杰。此刻他正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,脸朝着墙。 看见辛杰,我有点吃惊地问:“他手术刚一个多星期,怎么就出院了?” 康小妮抬头看了看我,又低下头去说:“他死活不在医院住了,出来能省点住院费。颜主任也同意了,说每隔一天去换一次药就行了。” 我点点头。 康小妮怯生生地问:“你们怎么会来这儿?” 冰柳抢着说:“哦,我们来找人,凑巧遇上了。” 明摆着是谎话,可康小妮听了,一点都没觉得奇怪。 “你们怎么住在这么一个地方?周围都是民工吧?”冰柳问。 康小妮点点头说:“北京的房租太贵了,三环以内的平房,月租都要七八百。这儿的房租便宜,一个月只要二百块钱。” 我走到床边对辛杰说:“伤口没事吧?病人容易急躁,我们都理解,但这样对你手术后的恢复不利,要尽量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,好吗?” 辛杰不理我们。我又转过身去对康小妮说:“千万注意伤口别着水,别感染,有什么困难打我的电话。要是没什么别的事,我们先走了。”这会儿,我的心反而坦然了,能从容地以医生的身份和他们对话。 我正要和冰柳一块儿离开,辛杰突然爬了起来,跪在床上,痛哭流涕地说:“颜大夫,谢谢你好心帮我,你的好处,我得下辈子再报答。可是你们真不该给我做手术啊,干吗不让我死?” “你千万别胡思乱想,你这么年轻,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” 眼前的情景让我有点心酸,我大致弄明白了康小妮的苦衷和难处。她曾告诉我一直在外边打工,其实是在做三陪,挣钱为辛杰治病,挣钱维持两个人的生活。 “颜澍啊颜澍,没想到你这么现代,竟然跟一个三陪女混在一起。”开车回来的时候,冰柳挖苦我。 “你既然这么看不起她,刚才为什么跑上去为她打抱不平,还敢假装警察?” “那是因为我最看不得男人欺负女人,我帮的不是康小妮,我是在维护女性的尊严。这叫群体意识,懂吗?” “好了,我看你出国一趟,最大的进步就是成了女权主义,不过刺探别人的隐私,恐怕不属于女权主义的范畴吧?” “你真没良心,我这么操心费力为什么?还不是为了你!” “谢谢你的好心,康小妮的情况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,但今天的事情让我震撼,她让我在污浊中看到了亮点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一个人能为他人舍弃一切,如今的时代里还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?我的确得重新评价康小妮,我还从来没发现她原来这么善良!”我这么说不是有意要气冰柳,我真是这么想。 “什么?”冰柳气得猛踩了一脚剎车,车停了下来。 “你再说一遍。”冰柳直盯盯地看着我。 “她的行为很下流,但她的内心很高尚!人类具有与生俱来的利他的本能!现在我相信了。” “你可真贱!她骗了你的感情,骗了你的钱,你反而绞尽脑汁为她开脱,还说她善良!你这个人,一点准则都没有了!” “你这是何苦来?跟一个为生存挣扎的可怜人较劲,有失人道吧?”不知不觉当中,我的话也变得尖刻起来,才明白棋逢对手的时候,思维会变得格外活跃。 “短短的一个晚上,你亲眼看见她和一个男人鬼混,又亲自证实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同居,怎么还能这么心平气和。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恶心?” “我就心平气和了,怎么着?我承认我也许爱她不深,也从来没想过和她相爱结婚,所以才有这份宽容。但不管怎么说,人生的悲剧总有悲剧的根源,康小妮这么做是出于无奈,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,像她这样的花季少女,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?我做不了她的救世主,可是,对不幸的人多一分理解,给悲剧一点掌声,总是不难做到的吧?” 冰柳仰着脸,用鄙夷的目光斜视着我,傲慢地、一下一下地拍着手:“这掌声是给你的,真精彩!像个社会学家!像个哲人!” 她忽然脸色一变:“见你的鬼去吧!下车!” 她的话音刚落,我就打开了车门。 我在凉风里沿着没人的马路一直朝前走,眼睛好像被夜雾打湿了,身后的汽车喇叭接连响了好几声,我没有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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