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书记决心在二十五号前就完成全乡的统筹任务。这样才能赶在三河口乡侯保社的前边，变被动为主动。黄书记打算先把统筹收上来，村提留往后再放放，等苹果卖完以后再收。可村干部们不同意，说总是给人对急，借风扬帆一齐收上来算了。黄书记想想说，那就按大家说的办。黄书记知道若是不同意这么做，村干部们不会下劲。黄书记原来还想让各村从基金会贷些钱。基金会钱主任说，基金会一个钱也没有了，储户的钱都取不出来了，这几天正酝酿闹事哩。黄书记吓了一跳，忙说，算了，算了。钱主任说，各村贷的款说说叫还点吧。黄书记说，贷款还款这种事，党委政府能管了？你是看我这日子还好过不是，不嫌人死的慢!钱主任碰了一脸灰，嘴上不敢吱声，却在心里骂道：这狗日的领导，款都是你们叫贷出去的，这会儿又不认账，呸! 一个星期过去了，统筹款只收上来不到五分之一。黄书记又主持召开了一次乡村组三级干部紧急会议。第二天，就把小分队派下去了。小分队下去的时候，还领着一批南方来贩苹果的客户，谁家说没钱，小分队就替你卖苹果。果农都盼望着春节过后苹果价格上去后多卖俩钱，这会儿都不想卖。这样冲突就难免了。小的冲突不算啥，小分队不好惹，况且派出所的人也跟着，老百姓再有意见，谁也不想拿鸡蛋往石头上碰。小分队下去几天，直接收上的钱并不多，可下面主动交的比以前多多了。只有一个石门村，老收不上来。石门村是个大村，现任村长是群众提名选出来的，乡里提的候选人没选上。村长领着乡干部去村民家里收钱，人家就说：村长，你这会儿领着人来收钱，你不想想，那会儿你叫选你当村长时候咋说的？村长就把脸扭到一边，不再说事了。还有荒地村，也是一个子也没收上来。黄书记决定先让小分队去突击石门村，把荒地村放到最后弄。黄书记认为荒地村的问题是组长有点滑头。马占山从村文书位上下来后，一直有想法，老想在村里再干点事。黄书记想，过两天他到村里一去，跟马占山说句话，暗示点想头，马占山就会把统筹的事弄好。 就是在突击石门村的时候出了大事。 小分队是夜里进的村（名副其实的“夜袭队”）。有一家男人不在家，婆娘说家里没钱，男人出去借钱了。小分队的二百五们二话不说就抬东西，抬了电视机又抬缝纫机，那婆娘死拉活拽不让抬，说再抬我就喝药了，有人上去夺药瓶，那婆娘一仰脖子就把农药喝下去了，跟去的乡干部赶紧招呼着把人抬到汽车上往卫生院拉。要说，那村离乡里也不过二十来里路，要是半路上车不坏，到卫生院也能抢救过来，因为以前就有这样的例子。可是车到路上偏偏坏了，于是又叫人回去开拖拉机，这么一耽搁，赶到乡卫生院时，人就没救了。这家人在村里是大户，当天晚上一村人就浩浩荡荡赶到了乡里。人群抬着尸体冲到乡政府大院的时候，黄书记正在办公室听老婆在电话里发脾气。老婆重感冒住进了医院，埋怨他不回家看看，说他心里没有她，还说，他那天回县城不回家她也知道……黄书记开始心里还有点愧疚，后来老婆嗦嗦没个完，黄书记心里就烦起来。听到外边有人咋咋呼呼，黄书记心里更恼火。黄书记对着话筒说：“喂，你等等，我看看外边咋回事。” 黄书记出来正好和愤怒的村民碰了个正着。 石门村死人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十里八村，附近村里的人都赶到乡里助威带看热闹，看着看着有些人也跟着闹腾起来。一出这种事，乡里的人就成了面窝窝，农民们都想借着这事出出气，就像一团火掉在干柴上，几千农民把乡政府围了个严严实实，只准进不准出，乡政府的人都成了瓮中之鳖。农民提出条件，要求逮捕逼死人命的“夜袭队”员，解散“夜袭队”，减免特产税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条件。黄书记虽然心里有点慌，但表面上还沉得住气，黄书记明确表态：第一，收特产税没有错，特产税必须收；第二，小分队工作中有什么问题，由党委政府组织调查，谁的问题处理谁；第三，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党委政府反映，喝药也不对；第四，不管责任在谁，先把死人拉回去埋掉，乡里可以先垫出一笔钱，处理后事；第五，死了人，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，大家来乡里表示一下也可以，但到此为止。请大家相信党和政府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的。这五条意见一上乡党委扩大会，也就成了党委政府的意见，黄书记又连夜向县里的领导作了汇报，上头也说这五条意见可以，再三关照他要冷静，要注意控制局势。可农民根本不听这一套，第二天，那女人的丈夫一回来，那家人的亲戚们一赶来，形势就更紧张了。黄书记他们看出来，这事后边有人在指挥，这些人不打、不砸、不抢，光是围在院子里，开始还吵吵，后来连吵也不吵了，就那么干站干坐。黄书记盼望着他们打砸抢，一打砸抢就可以把他们定为暴徒，就可以采取果断措施。可这些人第二天把死人装进棺材后，除了吃饭时候烧纸钱大哭特哭，余下来的时间或站或坐，并无过激动作。虽然并无过激动作，男女老少却一脸悲愤，人人都像一座沉默的小火山，随时都会爆发。农民们就这样围而不攻，把乡政府变成了“灵堂”。 刘发林在农民们把乡政府变成“灵堂”的第二天早晨赶到了乡政府。刘发林在大院里找了好半天，才在炊事员的小屋里见到黄书记。一见黄书记，刘发林就扯着嗓子喊道：“黄书记啊，这回你可得给我做做主。龟儿子们——”刘发林咕咚一下跪到地上，把黄书记吓一跳。黄书记连忙去扶刘发林：“老刘，老刘，又出啥事啦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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