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一向染成栗黑色、每一个弧度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,如今发根泛白,干燥又杂乱,被她高高盘起,只有额鬓边缘偶尔散落几丝无暇顾及的白发。
她的皱纹,比往日更深,更低垂。她坐在病床边,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人。我以为她会悲伤,会愤怒,会充满不甘不屈,甚至谴责我为何成为千万安全的人里面唯独的受害者。然而,我却只在她眼里看到平静,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我的身体——被悲哀侵蚀得憔悴的面庞上,悲哀已经离去了,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,像是刚刚把我哄睡那样,抚摸着我的手臂,注视我伤痕累累的睡颜。
而床上躺着的那个人,头顶的纱布已经拿下,露出新生的黑色短发茬,参差不齐——伤疤周围是秃的,像是干旱的草原凭空多出来的一片荒地,黑色的缝线周遭还有碘伏的黄,一路蔓延到额头。褪去的淤青也是黄色的,白皙到黄不清晰的过渡里,掺杂了几丝尚未褪去的紫黑。那是我的面庞,是我无数次在镜中看过的脸,如今静静躺在床上,插着鼻饲管,双目紧闭,像是死人一样寂静无声。
我紧紧咬着嘴唇,强忍着不发出声响。
“阿姨,我来看看诗苑。”刘雯的声音像是唤醒了我母亲。她抬起头,看到我们,脸上绽放出一个似乎惊喜的笑容,起身迎接我们:“欢迎欢迎。快过来,跟诗苑说几句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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