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景行吃惊道:“虽说有修行根骨之人终究稀缺,但一城不一个修行者也——”
太为夸张。
“谁知道呢?这不是什辛秘了,老弟随便打听两声就知道。辛秘啊,是我后面讲的。”算命先生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,“要我说,里面有讲究。玄武城这块地方,尴尬。”
“你说是九州一角吧,半点九州灵气没沾到,你说隶属北荒吧,上面也没浊气。生不了修行者,也生不了鬩修。还是等玄武为封浊气殒身于此后,玄武遗骨上残存灵气形成条灵脉,城中才有修行者。”
算命先生的两条眉毛恨不得飞舞在脸上:“但玄武遗骨中的灵气有限,没法天长地久去,这不是近几十年来,玄武遗骨残存灵气耗尽,玄武城没过修行者?”
江景行心悦臣服,叹道:“懂得多还是老兄懂得多,老兄一解惑,我豁然开朗起来,老兄的造诣还是深啊。”
算命先生乐得一眯眼:“这不?难得碰到老弟那投缘的人,我再说两句。”
这莫非是线索主动送上门?
人一段时日间的气运统共那点,尽数用在玄武城上——
谢容皎为江景行后面一段时间的财运真情实感担忧起来。
后来一想,江景行好像没有过财运这玩意,方才释然。
果然算命先生不辜负期望,滔滔不绝:“玄武城鬼怪动静不小,有说法说鬼怪是不得修行之人的怨气结合而成。不过大家也不太把放在心上,反正伤不了城中之人,外乡人多是点到即止,性命无碍,有大多事?”
李知玄瞪大眼睛,差点连传音都忘了用:“是谢兄,客栈小二不是说去的外乡人许多丢了命吗?”
第36章 玄武城(一)
答案呼之欲。
客栈小二、算命先生中有一方说了假话。
“为什不是城主府呢?”
三人回暂住的客栈中, 当李知玄最先憋不住,谈及此事的时候,谢容皎猝不及防说了一句。
“客栈小二和算命先生说的皆是听来传闻,也许他以为他说的是真的, 但在流传时难免有谬误。”
江景行接去:“城中灵脉衰竭,数十年未修行者, 所有的修行者全城主府, 因此在玄武城,唯一和鬼怪光明正大打交道的非城主府莫属。”
李知玄汗毛倒竖:“所以说是城主府刻意操控舆论, 令城中鬼怪一事在外骇人听闻,在城中却无甚妨碍,只当做一桩有趣怪谈?”
“行。”谢容皎回忆及城中所见所闻, “城中百姓多为凡人, 玄武城地属微妙, 前后左右若不是北荒则是节度使藩镇, 皆非善地, 欲保全身还是不城倚靠城主府庇护为好。”
封闭带来的是消息的不通。
即便有一二人外对玄武城中鬼怪一事有所耳闻,想来也只会当作愈演愈烈,被他人好生添油加醋过一番, 一笑置之。
谢容皎最后总结:“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推论, 无证之前,不好说城主府究竟起了什作用, 只是玄武城内的气机很古怪, 客栈小二中鬼怪一说应是真的。”
“看来真和灵有关系。”李知玄回他房间后,
江景行像是言语,又是给谢容皎解释,“玄武城气机有人苦心遮蔽,我都没法清晰感知,阿辞你却有感觉,说不得是凤凰血的缘故。”
早在入城之时,谢容皎体内凤凰血就有所感应,翻腾不已,不受控制地在经脉内游走乱窜。
这反应,倒像是被什东西的挑衅激怒了似的。
凤凰殒身之后,世上有什人物激怒凤凰血?
“是凤凰血,我有预感,玄机在城主府。”谢容皎做了决定,也不多纠结凤凰血一事,“城主府——定是要找个机会过去一探的。”
不管怎说,谢桦那封信还在人家城主书房里摆着呢。
江景行人意料问了句:“阿辞你怕鬼吗?”
“怕得要死。”谢容皎瞟他一眼,声音凉凉如珠玉叮咚,琴弦铮铮,“一见鬼就提不动剑,玄武城一行全指望着师父你。”
说得好像小时候换着花样给他讲鬼故事的人不是他江景行一样。
江景行遗憾道:“失策失策,早知我一行里没一个打的,我不该给你讲鬼故事的。”
谢容皎也遗憾:“师父你早十年认识到该有多好。”
他就不必度过担惊受怕,每每夜半醒转过来不敢睁眼,生怕入眼的是什奇奇怪怪东西的一段时日。
江景行忽然笑了:“阿辞你小时候怪没人气的。别家的龄人都胡闹,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。你倒是七情六欲不上脸,别人吃糖葫芦,你活像是庙里吃香火的神像,唯独给你讲鬼故事的时候有点活气。”
江景行曾想过,倘若谢家起家的那位初代凤陵城主谢离不是凤凰养子,而是凤凰亲子,谢家体内流淌的是真正的凤凰血脉的话,谢容皎兴许是最像洪荒时应运而生,寿齐天地的神灵之人。
他身上有神性。
旁人是越长越稳重,到谢容皎这里反过来,是越长越鲜活。
谢容皎失笑:“是这样吗?我己不曾留意过,许是天性如此。”
他莫名想起福来镇时与贺荃的一场谈话。
当时他对贺荃说“你该谢的人不是我,是他。”
是该谢江景行。
夜色渐渐深沉去,刮在窗上的风一层比一层来得用力,打在窗纸上的声音像失怙小悲啼,又似新寡女子哀哭,俱是阴沉沉的人间惨象,直激得人一个寒颤。
那风来得颇有种无孔不入的绵密,透过窗纸渗进来,随着窗纸上声音愈响,室内温度也愈冷,那薄薄窗纸似是不堪其重,鼓胀得叫人心生一刻就会破掉,露窗后骇人景象的忧虑
李知玄咋咋呼呼进了门,脸色青白。
一看就是被诡异风声吓得不轻。
谢容皎结合他前后表现和在北荒客栈时的反常,问道:“李兄怕鬼?”
李知玄要哭不哭地点头:“小就很怕。”
江景行十分嫌弃:“多大人了怕鬼?对得起你手中剑吗?”
窗边风声一次比一次凄厉,一层比一层密,到后来重重叠叠在一起,似无数冤泣血哭声交鸣在一起,高诉人间惨象,众生俱苦,百鬼夜哭。
谢容皎心性澄明,仅作寻常风声对待,安慰李知玄道:“无事李兄,不如捅开窗纸一看,窗后
是人是鬼一眼明了。”
不愧是谢容皎,他这安慰对李知玄来说像是更凶残的恐吓。
窗外的风仿佛通灵性,感知到李知玄的恐惧后,刮在窗上的风变了调子,从凄凄哀哭之声变作桀桀怪笑,笑里细听还有那些愉悦之意。
屋里的水汽渐重。
原来是外面飘起了雨。
李知玄从吓得瑟瑟发抖转变到吓得僵立在原地不敢动。
原因无他,窗纸是经过特殊工艺锤炼的油纸做的,莫说水,就是寻常小火也烧不穿,此刻竟被外面飘雨浸湿,润一片红色来。
细细一嗅,仿佛有轻淡的血腥之气入鼻。
他看上去随时会晕过去。
江景行这辈子第一次懂什叫不战而屈人之兵:“李大爷,算我求你,息点吧。”
谢容皎手上握着剑,准备去捅破窗纸。
江景行比他更快些,直接开了窗,手掌向外一探。
风还是呜呜地刮,雨还是细细地飘,一花一叶一草一木还是他原来的样子。
但玄武城的城主梦中惊醒,他没惊动一侧熟睡的妻子,轻手轻脚起来披衣登楼。
室内转暖,窗纸又变成原来没被血红雨水浸透的干爽模样。
每一缕风,每一丝雨,乃至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皆化作江景行的剑。
天地间有浩然气,有浩然气的地方有他的剑。
他的剑无处不在。
鬼怪哪怕是躲到阴曹地府里去,息了兴风作浪的心,仍躲不开他一剑。
一个浑身黑不溜秋,长发散乱,面容阴惨惨似刷了面粉般惨白,嘴唇血红的人和窗一起被甩进屋子里。
李知玄直挺挺地倒去。
一杯凉茶,正好一半泼李知玄,一半泼那装神弄鬼的玩意。
李知玄睁开眼,入眼便是那装神弄鬼玩意因为被茶水一波,惨白血红糊一脸愈加惨不忍睹的脸,险些第二次闭过气去。
谢容皎递给他一块手帕,“李兄不必畏惧,你不去看他脸,则会感知到他是个修行者。”
他特意补充强调了一句:“活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