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舟寻着嘈杂的噪音过去,老远便听见夹杂在炮声与年兽的悲鸣与嘶吼里,那些又惊又笑的高亢人声,似乎十分热闹。
噼里啪啦多点开花的炮竹间,玩家嬉笑怒骂、各显奇招,用不带特殊加成的制工具:摔裂展露棱角的砖瓦石块、折断劈尖的树枝木棍,不知怎点燃的火把纸卷,衣袖打结拧成的布绳,还有浑身筋肉虬结的玩家干脆赤手空拳上阵!
许是游戏里的伤都动修复,大家显得格外勇猛无畏,三三两两包抄夹击。
“这些年兽太蠢了吧?!”
“啧,就这居然还是有级数的怪?也太菜了点!”
“弱一点还不好?别得了便宜卖乖!你看这经验值给的!才宰一只就生生升了半级!简直赚翻!!!”
“经验是真足!几个人分都这丰厚,就是掉落率实在太低,杀死这多了,翻遍尸体都找不到两个额外奖励……”
年兽是一至五级,原本都高玩家水平,扫一眼尸横遍野的年兽残躯,便知道空有孔武霸气的外型,顶着比犀牛角都坚硬的独角,却半点没有神话里动辄屠村的残暴凶猛。
或许只要轻抬一脚,就足以踢飞在面前耀武扬威的玩家,但有些庞然大物却像一头头心智不全的狮,飞扬着一身红斑点点的长毛,反应迟缓,行动笨拙,像还无法适应雄壮庞大的身躯。
有的走着走着都己把己绊倒;有的慌不择路竟然手脚,摔了个脚朝天老半天不会翻身,只傻呆呆的由人用不痛快的制武器慢工磨杀;还有的,吓得瑟瑟发抖、屁滚尿流,庞大的身躯似还是个宝宝般缩成一团,头深深埋在前肢里装鸵鸟,弱得连反抗都不敢。
在玩家一面倒的屠杀里,唯有一只头顶红角的年兽格外“凶”,显露五级怪该有的血性,似野猪般横冲直撞波及不玩家!
不过再横扫千军,也抵不过群起而攻之。
惹了众怒的凶兽遭遇玩家重点照顾,很快遍体鳞伤、头破血流,汹涌而的血,随闪躲的动作,湿淋淋洒了一路。
“这血还怪逼真的!”
有人嗅着空气里满溢的血腥味,连连赞叹:“颜色像,气味也像,游戏方真是有心了。要不是知道这是假的,我真还不了手!”
嘴里这样说,手却不忘又补上几棍,快狠准地,直击要害,一点不拖泥带水。
只要度过最初杀生见血的心理不适,随着群众一心狩猎,推着玩家一步一步跨过内心藩篱,脱落衣冠楚楚的表象,那些束缚在现代法制社会,深埋内心狠狠压制的,回归哺乳动物的原始兽性——终于笼!
于群情高涨里,重见天日,野蛮生长……
势单力薄的年兽最终不敌众人群攻,轰然倒地。
身血流成滩,浸泡地土壤都黏黏糊糊变得泥泞,惹得周围玩家嫌弃退远,蹭掉鞋底的血污。
浓厚的血味几要掩盖嗅觉,让某些玩家不适地打起喷嚏,“快看看,有没有掉落物品?”
几人上前把浑身抽搐的凶兽检查几遍,没看见掉落物,有玩家咂,“啥都没有,还反抗这凶,真是浪费时间!”
说着又猛踹几脚发泄不满。
不经意撞上瞪得
偌大的眼睛,吃人般,目眦欲裂。
仿佛其中不甘与怨愤化成血泪淌眼眶。
吓得玩家脚一拐,差点把己崴到,忍不住找东西遮住这双死不瞑目的大眼,嘟囔道:“这眼神看得人真不得劲!年兽要不是程序代码,我都有罪恶感了。”
“不是!我刚还和人逮住一只性格温顺的年兽,都不见怎挣扎,就己掉陷阱里了,还乖乖的仰着大脑袋不乱动。也是五级,眼神特别有灵性,居然还有点母性光辉,就跟我邻居那孕妇一样。我扛着石头走近,那眼珠子直趟泪,哭得稀里哗啦,嘴里还发呜咽声,像在乞求什,看得我都有一瞬心软了。”
玩家说罢,叹了气。
旁人追问:“怎了?”
“最后我翻找掉落物的时候,发现这年兽肚子鼓着,剖开一看,还真怀着孕呢!这游戏数据不仅弄得特别迷惑人,细节上也冷不丁地扎你心,搞得我现在还有点说不的不舒坦。”
两人说话间,有玩家用木棍捅捅还在抽搐的年兽,“是不是没死透啊?”
几人又来了几,确定年兽不再苟延残喘,翻来覆去依然不见掉落,只扫兴离开。
方舟看着一只又一只年兽倒,再在炮竹声中刷新一只又一只。
明明有着相的外表,连雌雄都无法分辨,方舟看着那一双双充满人性的大兽眼,仿佛从中看透每一只独一无二的灵魂。
第7章 年兽活动2:无心恶举
“这片的年兽刷新数量好像越来越了,咱换个地吧?”
方舟目送玩家离开,没有跟过去。
他回头看了眼居民区。
依旧是窗紧闭黑洞洞一片,似都无人在家,那窗帘不知何时已经拉开,一道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伫立窗前,沉默地望着后山。
方舟无法分辨他的表情,但当他的目光不经意与其中一居民撞上,感觉到一瞬间寒冰刺骨的冷意,似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刷一拉上了窗帘。
年兽,在民间传说里是屠村的凶兽。
玩家帮忙斩杀年兽,照理来说,是在帮助居民,但这些NPC却反而像对玩家的行为充满憎恶!
方舟收回视线,走过淌血的土地。
遍野的兽尸堆积在喜庆的红色碎屑里,有种讽刺感。
这些怪,真的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批量产物?
甚至,这真的只是一组组数据造就的虚假生物吗?
是的,现实里不会现年兽这种虚构生物,想也知道是假的。方舟突然想到第封信的内容:【失去故土的死灵将在《诺亚方舟》重获新生,争当刽子手的人类对己的恶行一无所知。】
如果信件所言不假,那窥见的这一角冰山,隐藏在《诺亚方舟》里对人类满怀的恶意与戏弄,已昭然外露。
方舟想着,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血染的泥泞,经过那只红角年兽,走远几步又停来。
回首。
看见在寒风里冻得宛如死肉发青发紫的年兽。
眼前遮挡物已经被风卷走,露不肯瞑目的兽眸。
先前的不甘与怨愤早已消失无踪,似换了只兽般,
睁着双无机制的眼,冷漠注视着这个世界。
月辉洒落于的脸、的眼,似覆上层金属光泽,有种格外理性而冷沉的感觉。空洞的眸里漆黑一片,宛如广袤无际的黑洞般,见之深,而感其威慑;因未知,而心生恐惧。
而那无探究的黑洞里,又似有什格外蓬勃、壮大。
是求生欲吗?
方舟不太清楚己这一刻到底在想什,也无意细究己为什要这样做?
等他饱受寒风欺凌而回过神来,已经重新走回年兽身旁,意识到己正脱披风。
够把方舟从头包到脚的披风,只足以盖住年兽一只腿,然而方舟盖住了年兽的头,遮住的眼。——在回过神之前,他已经意识想合住的眼,无一例外失败了。
方舟理解为何宁死不肯闭眼,但他希望世界最后映在眼里的画面,是一片安然沉寂,而非血流成河的残酷一面。
“妈妈,那个叔叔在干嘛呢?”
一个烫小羊毛卷带发箍的富家女孩牵着母亲的手,奇怪地瞅着方舟。
母亲捂住孩子的眼,似乎觉得血腥画面对小孩太不友好,抱怨了游戏公司怎也不知道把这些兽尸动清理掉,一边解释道:“叔叔是怜年兽死了呢吧。”
一边皱眉拉着小孩离开,“恬恬,这边太乱了,我换个地放鞭炮、看年兽玩好吗?”
女孩乖巧点头,走了老远,还扭着脖子回首,看着已经起身的方舟,“妈妈,叔叔还把己的衣服给年兽了呢,但是有点笨,居然只盖头,不盖身体。不过叔叔真善良啊!”
“是啊,叔叔真善良。”母亲点头附和,拉着女孩快步离开。
不过看那不以为意的样,大概打心眼想说的是:
这人脑子有问题吧,居然情一团数据?
方舟离开后山范围,沾在鞋底的血污动清理干净,仿佛连带着那些残酷画面都一并从玩家记忆里销毁,恢复光鲜体面,步入繁荣热闹的商贸区。
方舟并不知道,在他走后,狼皮盖头的年兽在黑暗里缓缓眨了眼睛。无机制般的兽目似划过电流,“滋啦”一,随睫毛颤动,渐渐恢复神采。
那是一种世间万物都不配入眼的,极端傲慢。
转瞬、即逝。
似是理性退却,本再次居上,死前的不甘与怨愤重新充斥兽眸。
耸耸鼻子,嗅着披风里陌生的人类体味,露一丝迷惑,不过马上就来不及深想了。
有跫音渐近,嬉笑的玩家突然扬声道:
“你看,那有件皮草大衣!该不会是掉落的装备吧?”
“要是装备早被捡走了,还等你捡漏?”
“谁知道呢,说不定是掉落延迟,被人漏掉了!走,过去看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