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灵陌笑了笑，给他留药方。

入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，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地，很快被宫人低着头无声地扫做一堆。

孙灵陌一个人走在回医官局的路上，远远地看见前面有几个宦官抬着一乘轿撵向东稳步而行。

轿撵上背对着她的方向坐着一个人，身上穿一件暗‌‍黄‎­​色‎‌­‎祥云龙袍，头发高高束着，上面着柄玉冠。他两只胳膊撑在扶手上，整个人漫不经心地斜斜倚在轿里，虽然只看得见背影，却也感觉得到他周身散发的浩然帝王之气。

孙灵陌一颗心噗通噗通了起来，脚追着那乘龙撵跑过去。

龙撵旁里里外外围着十几个宫女太监，孙灵陌还没近身，就被一个小宦官伸手拦了来。

“孙大夫这是做什，”那小宦官劝她：“你这冒冒失失跑过去，被些巡卫看见岂不是要把你当刺客拿了。也就是杜公公知道孙大夫初入宫廷，许多规矩还没学会，这才让小的过来劝你一劝，换做旁人，孙大夫日要如何解释得好？”

话说完那龙撵也走得没影了，孙灵陌丧了气，没再听这小太监聒噪，无精打采地转身回医官局去了。

次日过去鲁班堂取了麻将，趁中午休息之时叫了几个小药童过来，教他玩搓麻将。

小药童兴趣盎然，没一会就上了道，抢着来跟她组局。有太医听到动静过来探看，亦是生兴味，坐一起玩了起来。

一时间屋子里搓牌码牌的声音一阵乱响，恍惚间让孙灵陌以为己正置身于爷爷的那间小医馆，正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爷爷和邻居那些老爷爷切磋牌技。

这个时代麻将还没有发明来，此刻经孙灵陌揠苗助长，慢慢地有越来越多太医沉迷此道，过来组局杀红了眼。

起初孙灵陌还玩得不亦乐乎，后来发现这些人开始论起筹码，拿银子对赌起来。

她说了几次不赌钱，他全当耳旁风。已经学会玩法，手里又有宫外匠人帮忙赶制的麻将牌，慢慢地也就再不把她放在眼里。

孙灵陌管不住他，眼睁睁看着牌桌开了一张又一张，美酒开了一壶又一壶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浸在一碗碗女红里，听了直让人头皮发麻。

她不由着急起来，再这样去早晚被人发现，到时候死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这个罪魁祸首。

第31章 违背历史遭天谴

医官局里的卫继倒是对麻将不感兴趣，他平日里勤勤恳恳，除了钻研医书就是给诸位主子娘娘瞧病。眼见着医官局被孙灵陌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，他仍是视若无睹，一心翻看古方，想要找个彻底治好宁妃嗽疾的法子。

孙灵陌看着他一脸淡定的样子，再看看那些“一筒”、“二饼”喊个不停的僚，愁得胃痛肝痛心绞痛。要是那些个没息的都像卫继这般上进就好了，哪里还会有日一发不收拾的局面。

她垂头丧气趴在桌上，无比盼望孟殊则快点回来。他是医官局医正，要是他在，没准整治一如

的不良风气，替她把事情压去也说不定。惜孟殊则被外派去了青阳，还要个三五天才回来。

“卫太医，”门外莲步轻响，丫鬟巧玉笑吟吟走了过来，向卫继道：“娘娘的药配好了吗？”

卫继赶紧找一个紫玉盒子，笑容满面给巧玉，说道：“已配好了，净等着姑娘来拿呢。”

巧玉道：“卫太医就是上心，娘娘不过提了一两句，你就给配来了。”

卫继道：“为娘娘办事是官的福气。”

巧玉笑了笑，正准备走，却闻到里屋透来的酒味。她取帕子轻轻掩住鼻，问道：“屋里有人饮酒？”

孙灵陌赶紧蹦了起来：“没有啊，那是我最近研究来的药酒，专门治……专门治腋臭的。你要不要来一点啊？”

巧玉暗暗白了她一眼，回过头对卫继道：“不是就好，宫里向来最忌讳人吃酒赌钱。听说前几日常公公领着一群人玩骰子，被舒贵妃知道了，发了好大一通火，直接把常公公发配到掖做苦力去了。”

孙灵陌倒是吃了一惊：“你说的是常英常公公吗？”

巧玉仍是没有多看她一眼，笑着对卫继道：“奴才先走了，回头娘娘给了赏赐，我再亲给卫太医送来。这整个医官局，我瞧着卫太医是最踏实肯干的，想来必不会久居人。”

等巧玉一离开，孙灵陌赶紧推门跑进里屋，苦婆心劝这群沉迷于赌博的失足青年：“你别再玩了行不行，回头被上面发现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其中一人打张九筒，说道：“不会的，上头哪有工夫到咱医官局来。孙贤弟，你来玩一局？这仨货实在是太蠢了，再跟他玩去我都要得失心疯了。”

-

谁知第二天午，代掌凤印的舒贵妃竟真的来了。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，在她示意踹开了里屋的门。

一屋子太医怔了几秒，等反应过来后乌拉拉跪了一地，一个个全吓得战栗不止。

舒贵妃看着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银钱，东倒西歪的酒瓶和见所未见的方形骨牌，一双凤目立即尖锐起来，怒道：“来人，全都拉去杖打十大板！”

十大板去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。太医虽不跟宫里的主子比，也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，打小就身娇肉贵，哪受得了这等刑罚。

见舒贵妃这是要动真格的了，太医一个个伏地哀声求饶。舒贵妃始终不为所动，蹙眉看向一旁的宦官：“还不快去！”

宦官只好上前拉人，一时间整个医官局里乱轰轰闹作一团，告饶声响彻整个天际。

孙灵陌看着眼前鬼哭狼嚎的一幕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

这一切祸源都是因她而起，是她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教会他打麻将，现在发生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她的过错。况且这些僚本就不太瞧得起她这个半道上杀来的外来和尚，日若是挨了这顿板子，回头想起来，把仇怨记在她身上如何是好。其中又有几个年纪大些的，身子孱

弱，届时挨不住板子死了过去，她岂不更是众矢之的。

她在医官局本就势单力薄，实在不再树仇敌。

“贵妃娘娘，”一不做二不休，她扑过去跪在舒贵妃面前，说道：“此事是因奴才而起，是奴才把麻将带进宫里，非缠着他跟我赌钱，这才开了源头，闹得鸡犬不宁。一切都是奴才的错，不关他的事。娘娘若要责罚，请罚奴才一人。”

院子里顿时安静来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黏在了孙灵陌身上。

良久，突听舒贵妃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很好，既然你非要逞英雄，本宫便成全你。郭茂全！”

一个三十多岁的宦官立即躬身上前：“奴才在。”

舒贵妃道：“孙灵陌一介草莽，秉性顽劣。蒙圣上皇恩入宫，不恪守为官之道，反无法无天，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。日若不让他长点教训，不知以后还会惹多事端！先把他拉去，打八十仗，以儆效尤。”

“贵妃娘娘三思！”

院子里突然跑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药童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，哀求道：“贵妃娘娘，孙太医是受皇上谕旨入医官局的，就算他做了什错事，也理应要交与皇上发落。恕奴才直言，娘娘若是滥用私刑，被皇上知道了，恐怕于娘娘无益。”

“好大的胆子！”舒贵妃看着那药童：“你算是什东西，轮得着你来多嘴！”

那药童倒是胆大得很，仍是不怕死道：“请娘娘三思，孙太医体格瘦弱，根本受不住八十仗。若是您一意孤行，孙太医将来了什岔子，您在皇上面前要如何解释？”

“狗奴才！”舒贵妃何曾被一个人这指责过，当即叫来太监郭茂全，咬牙道：“给我掌嘴！”

郭茂全应了声“是”，捋起袖子朝那药童脸上狠狠掴了一掌。

孙灵陌见状，脱喊道：“郭公公，这药童不懂事，还是我的过错，是我没管教好他，这才让他在贵妃面前胡言乱语起来。公公要掌嘴，尽来掌我的嘴，犯不着跟一个小小的药童置气，没得脏了您的手。”

郭茂全果然停不打了，扭头去看舒贵妃脸色。舒贵妃冷笑道：“好个有情有义伶牙俐齿的孙灵陌，不愧是山野村人教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。日本宫还就是打定了他，我倒要看看你奈我何！”说完给郭茂全使了个眼色。

郭茂全得到指令，朝手心里啐了一，又开始死劲去打那药童。

几掌去，药童被打得眼冒金星，倒地不起，直要昏死过去。

郭茂全把他拎起来，还要再打，就听孙灵陌道：“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是不是！再打他一，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手生恶疮！”

郭茂全被吓住，果然不敢再动手。

舒贵妃狠狠瞪他一眼：“没息的东西，他不过是胡言乱语了几句，你便怕到这种地步！本宫还没死呢，凭他有三头六臂，也奈何不了你一根寒毛，给我打！”

“舒贵妃！”孙灵陌叫住她：“您日不是要

教训我吗，才这点时间就忘了不成？奴才那里还有一堆医案要拿去给太后过目，您要是不打就趁早放奴才去，别耽误了太后她老人家用晚膳。”

舒贵妃心一怕，暂时也就不去管那多嘴药童，缓缓说道：“好，既然你这想死，本宫就成全你！”扬声唤来几个宦官行刑。

临到此时，孙灵陌心里倒是一片清明。祸已经闯了，这样一日日拖着只是担惊受怕，不如早早受了。

区区八十仗而已，她药箱里那多灵丹妙药，不信还拖不回己这条小命。

很快有人拿了又长又粗的柳藤过来，使浑身力气对着她背上抽过去。

她瞬间冒了满脸的汗。

从小到大，她哪里受过这种打。无非是小时候偷懒不好好背医书，被爷爷拿戒尺打了几手心而已。

她疼得不知如何是好，两只手紧紧握住，指甲快要把手心掐破。

手持柳藤的宦官还在往她背上不停地抽打。

十一……

十……

十五……

十九……

二十三……

背上火辣辣一片钻心的疼，好像皮肉在一寸寸地断裂。

铺天盖地的眩里，她总算明白，违背历史确实是会遭天谴的。

不知柳藤打到了第几，大门突然一声闷响，有人神色慌张闯了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