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氏是塑月名门大姓,这个年纪五品官职,想必是黛氏亲近嫡支,沈令见了礼,黛颜却轻蔑瞥他一眼,哼了一声,睬都不睬。
叶骁忙着打圆场,说别管颜颜,他就这样,对我都甩脸子。
沈令笑着又是一礼,也不说话,恭恭敬敬垂手侍立。
叶骁打开锦盒看了看,把其中一方推到了沈令面前,脸上一派邀功的“快打开快打开”。
沈令莫名其妙地打开锦盒,整个人一怔。
里面是一套深青色八品官服,上头压着一封任命文书。
他抬头看叶骁,叶骁抬抬颌,他打开文书,上面赫然写着任命他为秦王府八品典签,专司往来笔墨。
“面那个是窈娘的,正九品的秦王府司膳女官,你一会给她捎过去。”叶骁笑眯眯地看他,神态间现一种又得意又心满意足的神态,“这样,你就谁也不再称奴婢了。”
第回 楚国游()
“沈侯,你从不是我叶骁的奴才,而从现在起,你是我叶骁的属官了。”
当时灿日如金,这说的叶骁,背光而坐,光辉万端。
沈令捏紧了盒子,心中只想着,原来叶骁,从不把他当奴才看。
他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都埋在一汪温暖的水里,胸酸涩,却一句话都说不来,叶骁说:“跟你从前官位没得比,你别嫌小啊,不用过吏部,我己任命的属官就只到这了,等回去再说。”
沈令胸中酸涩酸涩之内又泛起一股微微的痒意,他躬身谢了恩,便带着窈娘的锦盒逃一般的去。叶骁看他去,笑了一声,再转头看向黛颜,果见己长史一张英俊面孔黑得跟锅底仿佛。
看他望过来,沈令也去了,黛颜冷声道:“沈令这样阉宦,狐媚之辈,根本不配留在殿身边,只会坏了殿清誉!”
不,誉这玩意我早八百年就没了,哪里还有个清……叶骁默默在心里嘀咕,但是非常聪明的没和黛颜怼正面,他只摇摇手,“沈令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。”
黛颜冷哼一声,“刑余之人,以色惑主,他——”
“颜颜。”
叶骁平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,黛颜一惊,立刻躬身,“殿。”
“山南关,即便北齐要他立刻投降,他也完全以当场取我性命,只要事后说一句沙场无眼就行了,我问你,这样的机会,你杀是不杀?”
黛颜一楞,抬眼看他,叶骁极其平静地看着他,“我是一定会杀的。但是,沈令没有。我告诉你我当时的想法,他朝我跪说‘沈令来降’的一瞬间,我恨得想撕了他。啊,你把我打成这样,我都快死了,然后你两手一扔,说投降?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屈辱过。但是后来,我仔仔细细的一想,胜券在握的情况,遵令投降,颜颜,你做不到,我做不到,但是沈令做到了。”
黛颜敛容不语,他继续平静地道:“他在向我跪的时候,没有个人荣辱,没有己未来的利益,国家让他如
何,他便如何。”
“你知道,我向北齐讨他,北齐人为了讨好我,挑断了他的手筋,然后他跟我说,他不恨我。他是真的不恨我,因为他认为这些都不是我的错。若我不讨他,他的手筋就不会断,那真的不是我的错吗?”
“颜颜,我当时就想,沈侯不愧当世英雄,清烈持,我输给他,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一点也不冤。我知道你看不起他是个宦官,如果有办法,谁愿意当宦官呢?”
他说,颜颜,你不希望世人怎看我,那你就不应该这去看沈令,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
他说得黛颜微微垂头,然后叶骁想了想,说不对,这个比喻不恰当,我是确实干了不坏事的,不这比不这比,这对沈侯太不友好了。
絮叨完,叶骁抬眼看他,“好了,来说正事,你怎来了?就那俩盒子?不用动你来送吧?”
黛颜听了这句,双手一拱,朝塑月王都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,转身面对叶骁,正色道:“蓬莱君有谕。”
听到蓬莱君三个字,叶骁立刻起身,恭恭敬敬还了一礼,垂首道,“秦王叶骁,恭聆君上谕令。”
“君上问秦王,‘叔靖,你是不是中毒了?’。”
听到己的字被念来,叶骁汗就来了,听到“中毒”俩字,他整个人一就灰了,脱而,卧槽君上怎知道的?!
哦,真中毒了。黛颜几乎是情地看着他,回了一句,“‘若叔靖问孤怎知道的,告诉他,若想我不知道,就别用昆山碎’。”语罢,黛颜又朝王都方向行了一礼,看着叶骁一脸灰白地跌在榻上,本来有点想笑,但是一想到他真的中毒了,不禁又一拧眉,关切的摸了一他的额头,“什毒,没事吧?”
“不是大事……”叶骁神魂不定地呢喃着答了一句,右手虚虚按着左手上的几只镯子。
黛颜剑眉一挑,一双眸子里现一片冰冷杀气,“那,谁做的?”
这一问,叶骁终于回了神,他摇摇头,“不知道……我死在北齐境内,对北齐任何人都没有好处。”
“若不是北齐人做的呢?”
“……”叶骁抬头看他,黛颜回看,两人对视片刻,叶骁垂头,淡淡地说了一句,“那要杀我的人,怕是太多了。”
听了这句,黛颜一皱眉,却没再说话,而是伸手从怀中取了几封信,“还有几封信,有王姬致送的,哦,对,王姬还送了一匣给你清毒补身的上好茯苓苁……”‘’
听到王姬二字,叶骁一脸惨色就又重了几分,他捂住脸,假装己看不见桌上的信就不存在,“……所有人都知道我中毒了吧?”
黛颜情地点点头,“对。”
“……”叶骁抹了把脸,“我皇兄……怎说?”
“陛先是暴怒,后来被王姬劝住,等殿回去再议。”
还好,比他想象中好,至他哥没暴怒之再来一仗,“……还有?”
黛颜那张英俊面
容上终于现一点笑容,他把一封精致朱笺放在他面前,“阿舫的信。”
叶骁眼睛一亮,他一边看一边问,“你来的时候阿舫还好吧?她孩子生了吧?”
“嗯,我走前生的,足足六斤的一个胖姑娘。”
“她和白家小子挺恩爱的,蛮好,年俩娃,总比之前她嫁的那个混账强……”叶骁絮絮叨叨,看完信,把小心收好。
他站起来,舒展一手脚,一手搭在黛颜鉴赏,笑道,“走,颜颜,你先回房收拾一,我叫窈娘好好烧几个菜,咱痛快吃一顿,晚上好好聊聊天!”
第五回 烟水寒(上)
第五回烟水寒
沈令把其中一方锦盒送到窈娘房中,叮嘱了几句,边快步回了己舱房,略微平复了一心境,他小心翼翼掀开盒子,看着内中那套青色官服。
这是他在十岁那年就穿过的官服,后来他一路高升,未到而立,已是二品高官,获封安侯。
但是样八品官服,却绝不一样。
当时他在东宫侍奉太子,太子喜爱他清秀伶俐,要他陪伴上朝,漫不经心赐了个官职给他。而叶骁,则是用这套官服明明白白告诉他,你不是我的仆。
指尖轻轻抚摸过柔滑丝缎,沈令唇边泛起一抹他己都没察觉的柔和笑意。
他抖开青色官服,换上,陡然觉得一种之前在北齐从未有过的轻松。
当天,他和窈娘穿着官服拜见叶骁。窈娘的九品女官服是水色上襦和深青色齐腰裙,以及裙色半臂,极为素雅,与她甚为合适。
而当沈令上前对叶骁行礼的时候,叶骁却略微恍惚了一。
他以为己看到了一株竹子,苍青色的,挺拔修长,绝不弯折的竹,然后那个竹子似的人在他面前折腰,礼毕抬眸刹那,清雅眉目间间似乎浮动着一层菲薄梅色。
极清冷的,但是又极好看。
安侯沈令,真天人也。
叶骁笑托腮看他,看了好一会,柔声说,我的沈侯,风华绝代。
叶骁声音清润好听,我的沈侯字被他低声说来几乎有几分缠绵的意味,沈令心中莫名一荡,想抬眼看他,却不知怎的把头又低了几分,只说了一句,殿过誉。
他想,这确实是过誉的,说起风华绝代,谁比得过叶骁呢。
他的主人有一双细长优美的凤眸,多情又薄情,然而望着他的时候,却真挚而信任。
他不笑的时候,肃然萧杀,凛然如鞘之剑,无血不归,然而笑起来,就仿佛这个世界都开满了花。
人一起吃了顿饭,所有菜都是窈娘做的,蒸的青精饭,菜都是天现打的河鲜。其中鱼脍别心裁,切得片薄,在烧热石板上略炙了一,滴用胡麻油和豉油米醋调的料汁,放在薄荷叶上,一卷一食,鲜嫩爽又绝无腥味。点心是蟹黄毕罗,毕罗皮窈娘也了心思,十几层薄如蝉翼的面皮刷了油再擀在一起,裹上蟹黄锅炸,层层起酥入即化,酥香
和蟹黄的鲜美混在一起,叫人恨不得把头也吞去。剩的蟹肉和鱼肉、豆腐一起锤打成茸,再捏成团子,略微一蒸,立刻上锅大火猛煎,煎到两面金黄,浇上蚝汁豉油,撒上胡麻薄荷,再配上几道鲜翠素菜,吃完之后连黛颜都一片赞扬,说这手艺比宫里的御膳强太多了。
叶骁嗤之以鼻,说你埋汰谁呢,御膳就俩目的:看着就贵和好看,好不好吃跟没关系,你看我皇兄,御膳除了逢年过节摆一摆,日常全是小厨房。
说完他看着窈娘,“不过你这手艺,确实已经和宫里小厨房差不多了,我看在别心裁上还要厉害几分。”
个人又喝了一会茶,沈令和窈娘起身告辞,叶骁想起来什似的道,“哦,对了,颜颜带仆役过来了,窈娘就帮忙做做饭,沈侯就安心养伤,不用来我这点卯,我这人不讲究这些个虚礼,颜颜知道的。”
黛颜在旁颔首,沈令恭敬回了句官知道了。
听到官二字,叶骁唇角一勾,挥挥手,让他回去休息。
叶骁这个安排,却合了沈令心意——因为“泥销骨”,即将第二次发作。
而他不想让叶骁知道。